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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勇于探索 不断升华——李魁正创作经验探析

【评论】勇于探索 不断升华——李魁正创作经验探析

 

2013-05-04 10:21:18 来源:《魁正泼绘画集》作者:夏硕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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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魁正是这样一位画家,他善于思考、勇于探索、勤于实践。他力求使自己站在历史文化发展的高度上,以宏观的视野,来审视传统、观察现状、瞻望未来。他在东西文化艺术的比较研究中,抉择艺途,在吐故纳新、综合、转化与创造中,不断开拓自己的艺术前进之路。


  凡事都有盲目和自觉两种状态。在美术创作中盲目常难免随波逐流,陷于被动之境,自觉则能争取到主动地位。选定方向,集中力量,主动进击,会为事业带来速度和成效。李魁正和他的同辈相比是起步较晚的。人生的波折,时光的蹉跎,使他对艺术更加矢志与奋勉。清醒的理性思维,使他自觉地不断总结经验,又反过来指导、推动他的艺术实验,这使他能够事半功倍,后来居上。李魁正的实践经验我想可以给同道以诸多的启示。



  当代中国画家不同于历史上的任何时期的画家。这是由于他们所处的时代决定的。我国正处在政治、经济、文化全面深入改革的新时期。在社会转型期,艺术家所面对的社会生活,人们的哲学观念、文化观念、审美观念、价值观念等等,都处在发展变化最剧烈的时期。如何在艺术中直接或间接地反映、表现或感应这种变化,是每位艺术家所面临的时代性课题。也是艺术家所创造的艺术品是否具有时代内涵和时代审美理想的根本所系。历史上凡被时代垂青的艺术家,能和时代相共振、相共鸣、相沟通的艺术品,无论如何,不管以怎样曲折的方式,都是时代生活在艺术家心灵深处所激起的最真诚的回声。


  花鸟画大师潘天寿的艺术,被认为是现代中国花鸟画的高峰。这不但是因为他把花鸟画推进到一个新阶段,使花鸟画艺术臻于完美,而且也是因为潘天寿以他特有的、化古为新的花鸟面画语言,内在而深刻地表现了新中国诞生后那段黄金时期中国社会生活的巨变在一位伟大艺术家心灵深处所激起的真切回响。时代的波澜壮阔,新生活的蓬勃与昂扬,化作了能体现时代审美理想的艺术家笔下的盎然生机,化作了峻拔与华美相融合的崇高艺术境界。潘天寿成为时代的艺术巨人。


  史可为镜。潘天寿、林风眠等现代人师,通过不同的途径,取得了艺术上的巨大成功。尽管他们的道路不同,方式有别,然而对花鸟画进行了时代性的革新则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李魁正继承了前辈大师的革新创造精神和他们途径不同的成功经验,走上了他自己艺术探索的艰辛之路。


  李魁正是典型的科班出身。他从美院附中初中班开始学画,到1967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中央美院国画系,前后学习了十多个年头。勤学苦练,使他打下了坚实的基本功。十年浩劫事业荒废了。1980年他才开始画画。1987年人民美术出版社为他出版了第一本画集。这本画集反映了1980年至1984年间他刚刚恢复画画或者说他刚走上创作之路时的水平和状态。我认为这本画集只能说明他曾从几家名师学画的程度,而缺少自己的个性和创造。


  80年代正是中国美术界大变革、大讨论的时代,各种艺术思潮风起云涌。李魁正身处其中,他广为吸收,深入思考,他深感工笔花鸟画被流行程式所缚,每每停留在“鸟语花香”“百鸟鸣春”的表层境界。在技法上又流行双勾填色单一化倾向。他决心向深层推进,但又感到底气不足。他认为需要到写意画中去汲取营养。于是停画工笔,专攻写意。他遍临青藤、白阳、八大、齐白石……体悟前辈大师抒写性灵的语言和别构画境的规律。他又广泛研究西方近现代艺术大师的色彩和创意。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砺,在1988年至1991年间,他创作了一批新工笔画,又画了一批新没骨画。1991年荣宝斋又为他出版了一本画集。若拿前后两本画集作个比较,真是判若两人。我为他进步之快而欣喜,为他的创造才华而兴奋,李魁正的这批新作,诸如《清气》、《金牡丹》、《荷》、《生命》、《净虚》、《金秋烁烁》、《南岛初秋》、《圣洁》等,使他在当代中国工笔画坛上成为佼佼者之一。李魁正倡议筹办的1992年现代没骨画展,也受到广泛好评。


  李魁正的创作经验成为理论家们感兴趣的研究对象。当代几位著名的美术理论家李松、邵大箴、薛永年、刘骁纯、刘曦林,还有著名工笔画家潘絮兹等,从各自的视角给他的创作以肯定评价。


  今年,李魁正要出版他的第三本画集了。特意请我看了他将要入集的新作。有精美的工笔画,但更多的是新大写意作品。他称之为“现代泼绘”——既有别于文人画的泼与写,也不同于西方的抽象表现,而是既写又制,既泼又绘,是带有抽象意识的现代意象表现绘画。”给我的感觉是“峰迴路转”,他又走到一个崭新的创作阶段。


  李魁正嘱我为这本新画集作序。我颇感为难。几位理论大家在前已或从史或从论的角度作了相当透析的评述,几无我置喙的余地。好在序的写法可以多样,我想就从这三本画集的出版,或者说李魁正变法的“三部曲”发点感想吧,



  李魁正在艺术上走向成功的经验是多方面的。我以为需要强调的是,他在革新的路上,把突破口选在最核心的部位——创作观念和创造意识。他明确了一点,当代中年花鸟画家的任务,主要不是去“延续”前人创造的已有样式,而应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去进行新的“突破”。这样才能发展传统,实现时代性的革新。为此,他以探索新形式、寻找新语言、开辟新境界为己任。他在造型观念、色彩观念、构图观念等方面进行全方位的突破。他由新工笔到新没骨又发展到“现代泼绘”,一个课题又一个课题的专项探索研究,构成了他探索路上不同的几个阶段。这几个阶段既相互联系,又相互推进。但其中他始终围绕着一个轴心:对艺术本体规律的研究与追求。在各种艺术思潮的交错杂陈中,他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造型观念。他在工笔画创作中探索意象造型的方法,追求工中有写。突破工笔画双勾填色以线造型的成法,他淡化用线。有些画又在传统“没骨法”的基础上,吸收西洋以色造型的手法,在冷暖色调的对比与协调中塑造形象。这种方法在现代日本画中已经用过。我曾在《日本画印象》一文中论及。但李魁正有自己的气质、特点和创造。如《清气》之局部,玉立的荷花光色处理很微妙,不是沿用晕染技法而成,而是调色以写的方法画出,再施加工而就,花朵很有浮雕感。整幅画很有新意。色彩的吸收,非纯为形式,而主要是深化了造境。这种吸收是经过消化了的。不失东方的神髓风韵。他在工笔画的造型中,有时又力避精雕细刻,但求意象的神完意足。如《荷》中荷叶的反转向背,在散射光源的照射下,荷叶反射的光晕如霭似雾,迷离恍惚,其变化汲尽幽渺精微,但又决不见工笔画常见的雕琢痕迹。此幅可以说是工笔画的外貌,写意画的灵魂。表面看是描绘细腻的一池碧荷,骨子里是画家的情感与对象的浑融合一,外在的形态,内在的情致,既矛盾又统一,既单纯又丰富,进入“超物之境”。“艺术是人们心灵中的一片绿洲”,他的画境让人流连忘返。


  色彩观念的革新。与造型观念的革新同步。如上所述,他以色造型,突破传统工笔画,“随类敷彩”的局限。他把固有色、环境色、意象色,根据画面需要灵活统一于一体。他把光这位美丽的公主引进画面,使他的画增添了几多神奇与微妙,平添了几许妩媚。他以光色造型,以光色创造情调气氛,在光色的交响中辟出新境界。他把西方色彩的原理、方法、效果化入中国工笔画中,为他的意象造型、抒怀造境服务,他用的方法是“化合”而不是“拼盘”,已变成中国工笔画的血液与肤色,如在《金牡丹》、《圣洁》中他把光源置于中心,也就是一朵花的花心处,光向四周辐射,金光粲然,让人进入童话与幻想的境界。这种设色是主观的、意象的,方法又是取之西洋的,水乳交融,不见生吞活剥之迹。他不因参用西法而使画面的意趣西方化,他理解东方艺术的精髓,吸收西方的营养用以补气、壮骨、滋阴,益神。这经验值得重视。又如《净虚》完全采用优雅的淡光调,在迷朦的晨晓逆光中,整幅画如罩上一层轻烟薄雾,荷花仙子含羞淡出,垂柳纷披,小蜻蜒在特有的晨寂中飞落枝条,写实之境,含不尽幽情美意,同乎自然,又堪称逸品。

 

  构图观念,更是做了大胆的突破。他运用西方平面构成的手法,入于画中,他又采用特写镜头和前虚后实的手法突出主体,创造幽玄之境。《生命》、《圣洁》堪称佳构。《生命》上部用大面积渍染的肌理代替留空白方法,下部是“似是而非”的莲叶意象。在构图中心突现一朵莲花,发挥工笔画形神兼备的描绘方法,尽写孤芳秀色,楚楚动人。似有灵气在画中流动飘荡。给人留下回味的巨大空间。


  一切艺术到精妙处会顿生境界。诗人谓“一片自然风景就是一种心境。”观《生命》、《圣洁》等画使人更多了一层体味。他的那些富有创意的画作,堪称是独特的感受与奇瑰想象相结合的独生公主。他营造的艺术王国,迷醉了多少观赏者的情怀。写实乎?写意乎?兼而用之。抽象乎?具象乎?兼而有之。在画家审美理想的统摄与浓情的浸润之下,相合、相化,一切景语皆情语,墨彩通灵。悔圣俞谓:“诗有内外意,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内外意含蓄方入试格。”(《续金针涛恪》)。观李魁正的画,知诗画神通,其理暗合。


  德拉克罗瓦有句名言:“自然是一部字典而不是一部书。”画家在自然这部包罗万象的大字典中,选择最有用的字,用他的情感和他理解的艺术规律,去结构最美的华章。绘画不能停留在照抄自然,靠写生稿略加改造成为佳作的例子会有,但画家终究要靠自己的经营创造求生。同样的字,不同的组合;同样的音符,不同的结构;平常的素材,非凡的综合,会创生出绝妙的诗篇、乐章、绘画。艺术创造固然离不开再现性想象,但若没有分想、迁想、妙想、综合创造性想象的参与,艺术难免贫弱。过去,我们对艺术创造规律的理解,有机械之处,曾存在过偏颇。李魁正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能突破这种偏颇,按艺术规律大胆创造,方有今天的成就。


  李魁正的绘画也有败笔。比如,我称赞他的《清气》,那局部不论造型、光色、气韵,都堪称上品。但若论整体,下部处理未免有些枝蔓之处,游离于整体了,是其不足。也有的画,陈述性描写的味道多了些,创意淡了点,仍需要在综合创造,别构一番新天地方面突进。这对于一个画家来说,可能有些苛求了。可是,需要指出的是:揣摩他的那些富有新意的佳构,我觉得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的画境常让人感到他是在静态的心境中,在妙悟自然。在“返观回味”中进行创作的,从而把火气洗濯一空,在清澈幽深中含不尽的意绪。看他的画有时忽然使我想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境界。在沉静中回味人生,低回往复,情味绵绵。《圣沽》不正是这类饱和着时代审美理想的审美意象吗?《金秋烁烁》的神髓风骨,丰神美意,不又是时代憧憬的象征吗?



  李魁正的“现代泼绘”可以看成是他花鸟画创作“三部曲”中第三部的前奏。因为他说,他现在专心探索“泼绘”,是为计划到一定阶段后再转入工笔画。我想,那时他的工笔画就会是另一番新面貌了。从李魁正曾走过道路来看,他前进的路不是直线式的,而是螺旋上升式的。“泼绘”可能是他再上升到一个新高度过程中的一段曲线形的坡道。


  李魁正是一位“不安分”的画家。他永不满足,不愿重复前人,也不愿重复自己。他不断在探索中前进。正如托尔斯泰所言:“探索就是艺术”。因为探索中的艺术不固守成法更具鲜活的生命力。


  在中西绘画的比较中,李魁正感到,西方油画有一种交响乐般的雄浑宏大,而中国文人画在形式方面常有显得文弱单薄的一面。比如,传统花鸟画在艺术处理上常留有大片空白,主体形象主要靠勾线,每有整体力度不够之感。当然,这种独创的具有东方文化特色的艺术方法,有其哲学、美学的深刻根源,也有其难可代替的优越性的一面。但是可否尝试一种既不悖东方美学的基本精神,又能别创一番新天地的方法呢?他在没骨画的基础上,开始了“现代泼绘”的艺术实验。他想在“泼绘”中用大笔墨,大团块,大结构间架,大泼大绘,造成恢宏浑厚的形式;在墨与色、平面与立体的大对比、大反差中寻找强烈的视觉效果。“泼绘”中有写意画的墨气、墨韵、墨神、墨趣,有没骨画的造型和神采,有抽象表现意味的偶发性效果,又有人工控制性的绘制。他探索重构一种具有东方文化精神的新形态的花鸟画。


  中国传统画论讲“知白守黑”,以黑为实,以白为虚。李魁正在“泼绘”中反其道而用之。他“知黑守白”以黑为虚,白为实。把传统绘画中大面积的空白转化成深邃无涯的黑。以黑来烘托白,在强烈对比中造成先声夺人的视觉效果,虽“反其道而用之”但仍不违背虚实相生、相依、相化的画理。暗合有无互化,永不止息的宇宙运动的“大道”。这在山水画创作中已有成功的先例,我曾有专文论及。


  李魁正探索把宇宙整体意识用于他的花鸟画创作,以使花鸟画的精神内涵更深、境域更为宏阔。他把“泼绘”置入寂兮寥兮,生生不息、元气运化的宇宙整体之中。他的画境虽是自然的一个局部,但这局部却不是从自然中截取来的、静止的、孤立的一个断面或片段,如西方写实绘画中对景写生的方法那样,而是在观念上,在创造意识上,力求以中国美学思想为指导,使有限(画境)与无限(大自然)浑然而有机地相联系,从而达到有限的画境表现无限的宇宙的蓬勃生机。以大泼墨、大泼彩所产生的磅礴气概,内强其骨,外宏其神。以艺术家内在心灵的小宇宙,和外在的气象万千的小宇宙相融相合,以深情挚意,把“宇宙人情化”。


  他的“泼绘”虽不十分成熟,但处处可以见出他探索的孤意与苦心。虽然在构意、造境气脉贯通乃至技法语言诸方面,都尚待完善、丰富、浑成,但其中有些画已可见其端倪。看原作有“汉魏古诗,气象混沌”之感。可以看出,他力求在平凡的意象中做着非一般化的或者说是出奇制胜的新综合。力求在他新风格的“泼绘”中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具有宇宙精神的气机勃发的境界。


  李魁正这种自觉的不停息的艺术创造精神是我们时代所需要的,是十分可贵的。这种精神与我们改革开放时代锐意进取、大胆创造、革故鼎新的精神相契合相一致。他的画集即将付印了,但我看到他的精神状态可不是“踌躇满志”,而倒是满怀着不满足和种种遗憾。他正在为他的新格体不停步地苦苦追求着,正为未来攀登在崎岖的满是荆棘的山路上。何时达于艺境的峰巅,我在翘首祈望之中。是以为序。


1995年9月24日凌晨 于北京“勤能补拙书屋”




夏硕崎,1935年生于河南,美术评论家,《美术》杂志社副主编、编审,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主要著作有《论当代画家》。